问山于泽

爬墙选手,井底之蛙

[LEL]The House of da Vinci

*达芬奇之家au,有借鉴游戏的机关和解谜方式

*lel无差,哦哦西和无逻辑狗血烂尾剧情注意(……   

*迟到一周的茄生贺!!祝最可爱的大番茄一周前生日快乐!








    “我亲爱的,或许素未谋面的朋友……”

      这一定是一个恶作剧,我局促不安地想道。在一所新租的房子里找到一个密室,这真是太有戏剧性的巧合色彩了。

    这所房子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能找到的最好的选择。花上六百欧在佛罗伦萨市中心独占两个房间,客厅与厨房,从阳台上可以望见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还有一个友好和善的房东。我将此归功于我的好运气,以及巧合——没错,又是该死的巧合。但是当我们无法用理性得出结论时,巧合与上帝,这就是我们所能想到的全部。

    这屋子有点年头了,看得出主人很爱它,除了落成时的第一层油漆外还为它上过至少一次的新漆。然而我在这屋子里,却时时能感觉到它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的,遗世独立的古老气质。你瞧——我是个跟数字打交道的人,却神奇地保留着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在房子里搜寻蛛丝马迹并想象它们的故事成了我一大乐事,有时我莫名地觉得,这屋子或许比主人要更加年长。

    就是因为这样的习惯,我在一面纹理有微妙不同的墙后发现了这个地方和这封信,现在我就在这里和它们大眼瞪小眼。信是用倾斜的镜像字写的,所以我把纸翻过来,对着光念。

    “我亲爱的,或许素未谋面的朋友,”我眯着眼念道,“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那么你一定已经发现了进入我工作室的途径,不,与其说这是我的工作室,不如说这是我的纪念碑,回忆的迷宫,秘密的坟墓,我以这种方式记录我毕生所见所学所爱。我将这个地方隐藏,为的是仅将我的秘密向符合要求者展现。如果你的观察足够细致,真相就会渐渐向你展示她的容颜。”

    “我恳请你继续探索,我的朋友,因为秘密只有在被揭开的时候才能体现它的价值。如果翻一翻右手边的柜子,你就会找到我的一件发明,它可以帮你张开眼睛。这要感谢我的一位朋友,你会发现他给了我相当之多的启发,在艺术上,也在科学上。”

    落款是“你忠实的 莱奥纳多·达·芬奇”。每个字母都圆润而优雅。

    我张口结舌地瞪了那张纸一会儿。这当然是个恶作剧,否则就是个精心策划的惊喜。莱奥纳多·达·芬奇的工作室,就在一所市中心的住宅里,从未被发现,或是从未被公开?我并不是富有艺术细胞的那类人,但有谁会不知道莱奥纳多·达·芬奇呢,这个画家工程师与建筑师,超前的科学家,文艺复兴时期的谜团?要是我无意间发现了达·芬奇的工作室,那该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啊;只有仅剩的一根头发丝粗的冷静在阻止我立刻拿起电话,如果,那点冷静说,如果这是房主开的一个巨大的玩笑呢?它告诉我,最合适的办法应该是找到房东。但是——

    “不。”我对自己说。我发现自己像中邪了似的被这里吸引,“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先去看看。”

    我决定先按指示做。它说得很清楚,右手边的柜子也很好找,那上面有一个活动的抽屉。就在我拉开抽屉的瞬间,我听到身后的墙发出轰然巨响,墙里传出齿轮转动的声音,在入口关闭,外面的光线彻底消失的同时,房间里霎时被十几根蜡烛照的雪亮。

    “哇。”我惊叹道,一时间忘记了担心。       

    我身处一个杂乱的房间。这里到处堆放着画架,颜料与乱七八糟的手稿。我随手拿了一张,那上面画着我无法理解的设计图——不是印刷品,而是用真正的炭笔在纸上绘成的,一抹还能抹上一指头炭黑。桌上放着一只烛台,插着一支快燃尽的蜡烛。桌子旁边有两把椅子,也不知道多出来的那一把是为了谁;房梁上悬挂着一架尚未完成的装置,模样像一只残破的大鸟,因为它只有一边翅膀蒙上了塔夫绸,另一边尚裸露着骨架。这一切都让人联想到,这里的主人似乎只是暂时离开,而且随时可能回来继续他的工作。

    这太逼真了。在一个木台上甚至搁着一个花瓶,似乎在期待有人往里面插一支玫瑰。

    我暂时没有考虑人身安全之类的问题,兴奋和好奇让我忘记了谨慎。抽屉里是一件类似于护腕的装置,上面连接着一块可以收起和弹出的镜片。我试着将它固定在右手前臂上,出乎我意料的是,它贴合得很好,就像是特地为我量身定制一般。惊讶之余,好奇心也在渐渐强烈:到底是何方神圣在这里建立了这样一个地方?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手机上的信号格从门关上的那一刻就是空的。我耸了耸肩,好吧,沉浸式体验。这里的设计者,无论是谁,显然想要参与者把注意力完全放在解谜上。现在我别无选择,只能仔细研究起房间来——就像那封信所要求的那样。

    “它可以帮你张开眼睛。”我默念着,把镜片放到眼前。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但马上,我意识到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我把目光投向柜子,它仍然打不开,但是现在我可以看见柜门里嵌着的错综复杂咬合着的齿轮和机簧,它们不像实体,而是泛着淡淡的蓝光。我惊异地撤掉镜片,世界立刻恢复了本来的面目。柜门还是柜门,黄铜材质,冰冷而又光滑,看不出任何机关的痕迹。

    “太酷了。”我自言自语,这才注意到柜子旁边的旋钮。有了镜片,打开它就变得容易了。齿轮到达它正确的位置时,发出让人愉悦的轻轻的“咔哒”一声,柜门随之弹开,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噪音。如果这是六百年前的造物,那么画家显然找到了一种防止齿轮生锈的方法。在那里,我找到了另一封信,用的依旧是镜像字。

    “我的朋友,亲爱的陌生人,”信上这样写着,这种措辞和语气让我想象出一个温和的男人,羽毛笔在他手中上下翻飞,“很高兴我能又一次与你对话。你必定已经找到目镜的使用方法了,那是一项令我骄傲的发明。有些人天生具有这样的异能,他们能用视线穿透表象的迷雾,仅凭双眼就看透人心。当他们将这样的能力用到炉火纯青时,就连时间也无法迷惑他们的心灵。你要知道,时间就像沙地,万物都在沿着自己的路蹚向海洋,于是在那上面就留下了痕迹。只要从痕迹反推,就能看到留下痕迹的东西,真相也就随之水落石出了。我造出这器械,是为了弥补我们先天的缺憾;但我要说的是,我的朋友,重要的是痕迹。你要用目镜看肉眼看不见的东西,但却更要用自己的眼睛看。要知道,痕迹无处不在。”

    “请你继续前行,真相是观察与思考者的奖赏。”

    落款依旧是“莱奥纳多·达·芬奇”。

    这两封信怎么看都不像是现代那种精巧的工业产物。它们不是纤维纸,而是羊皮纸,与博物馆玻璃柜里展出的古籍有着相似的气质,却因为上面的文字而显得古朴而灵动,而不像那些骨骼都被石质填满了的老古董:沉着,却透着一股死气。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感到恐慌,留信的人让我安心,让我感到自己仿佛有人陪伴。

    工作室里有一架子的书,大部分是意大利语,还有几本拉丁文——我听说这位大师对拉丁语并不如他在其他领域中那样游刃有余。除了书,架子上还有更多的手稿。这些纸张似乎到处都是,连我走路时都要小心别踩上一张;毕竟如果这些货真价实,那么它们都将成为无价之宝。手稿上面杂乱无章地满是涂鸦,文字,公式或设计。我捡起一个纸团展开,上面依然写着镜像字,却不像信上的那样流畅和从容。作者写下它时似乎正心烦意乱,以至于他胡乱地涂掉了大部分的文字,只剩下一句大写的“哦,上帝,原谅我吧!”

    由痕迹反推,我想道。但我无法想象是什么东西在折磨他。这样一个人也会有心灵上的难解痛苦,以至于夜晚辗转难眠吗?我用目镜去看,上面也没有显现任何秘密文字,这只是一张痛苦中信手写下的字条。

    我有这样的感觉,我越是探索,我离这儿的主人——无论他是不是莱奥纳多·达·芬奇——就会愈发的近,那雪中的足迹必然引领我找到印下脚印的人。


***

    在找到第二封信后,我花了二十分钟用来翻阅书籍和手稿以及漫无目的地搜寻。如果这里真的是现代的赝品,那设计者花的心思实在是太多了:每张散落的纸上都涂画着内容,而且没有一张是印刷品。我甚至找到了几张设计图,看起来像一些危险而巨大的战争机器,却不在我已知的任何达·芬奇的手稿之列。我也注意到,不少稿纸上都画满人体。线条优美却没有面孔的小人站着,坐着,奔跑,蹲伏……画家的动态是如此准确而灵动,以至于那些小人简直下一秒就要活动起来一般。此外,画家还给他们中的一些小心翼翼地加上飘动的短披风,就连它们似乎也被赋予了生命。

    毫无来由的,我觉得这有点熟悉。

    目镜帮了我很大的忙,使我得以找到一些巧妙地隐藏起来的装置。我甚至找到了一个小玩意儿,只要拧动正确的部位,就能在掌心变成一支精雕细琢的重瓣木玫瑰。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我自己的目光也被锻炼地更加敏锐了。我可以在蜡烛昏暗的烛光下轻松地看清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或者在暗淡的背景下准确找到机关的位置,它们好像在光线下散发着淡淡的微光。这并非只是一座巨大的鲁布·哥德堡装置,而像一座博物馆,悉心保存着那些生活中的细枝末节:酒杯,木盘,被随意扔在一边的灭烛器,画笔,还没完全钉上画板的帆布。一切都在争先恐后地向来客传达这样一个信息:这里的主人从未离开。

    开什么玩笑,我冲自己翻了个白眼。莱奥纳多·达·芬奇当然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过世了。但不知怎么的,我不由自主地想象这里过去的模样:炉子里填满毕波作响的干柴,屋子像一处小小的避难所,在怒涛惊雷中为不幸的航船提供安宁。我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兴趣盎然:避难所,这可是个不寻常的联想。

    一个掉到我脚边的卷轴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捡起它打开,这是一封设计图,上面是一把轻薄而锐利的刀刃,但却没有刀把。旁边的几张示意图表明它可以靠手指的收展收进和伸出,旁边甚至还画了幅小涂鸦,生动形象地描绘了这件武器的使用者将它捅进受害者的脖颈的场景。所有迹象都表明这是一件精巧而优雅的杀人凶器,但我怎么也想不出来它是为谁而造的,因此只能将此归咎于大师无处发泄的对创意的热情。

    这个卷轴原本夹在两本书之间,现在这个地方露出一个空隙。这样一来,旁边的书就可以移动了。它们先前被固定在了书架上,无法取下。

    解开这个谜几乎让我筋疲力尽。但在我正确地排列好那几本书的顺序后,架子自动下降,一只小盒子升了起来。第三封信就放在这个盒子里,与它放在一起的是一个小小的装置,样子与目镜很相似。我没有碰它,而是先展开那封信。它与前两封一样,用红绸带规规矩矩地捆成一卷。读信之前我扫了眼那些书,它们书名的第一个单词排成了一句话,“我在尽头恭候。

    “你找到它了,我亲爱的朋友!我没有看错,你的确天赋异禀。现在你得到了最重要的一件东西。我叫它‘时间转换器’。别误会,它并不能帮你改写过去发生的事,但是它能让你看到它们。你可以操控时间,当然,这不会对过去产生任何的影响。这只是过去的回音和逝者的影子,我的孩子,请你时刻谨记这一点,不要沉迷其中,也不要试图改变。祝你好运!莱奥纳多·达·芬奇。”

    这封信的语气很急切,字迹也要潦草的多,却引起了我前所未有的兴趣。这么说来,达·芬奇在他的时代就已经学会了如何记录影像。我怀着对这位大师的崇敬之心取出那小小的镜片,安在右手上,它立刻与我手臂上的装置严丝合缝了。然后,我将新的镜片放到眼前。

    我眼前立刻浮现出纷乱芜杂的影像,莱奥纳多·达·芬奇的记忆之泉一时间喷涌而出。第一眼我就认出了他。我当然没有见过这位大师,但他的气质使他从芸芸众生之中脱颖而出,让人第一时间就能发觉,这个男人是非比寻常的。他比那幅唯一流传于世的画像上画的要年轻,头发和胡子都是金色的,脑袋上扣着一顶红色的小圆帽,显得活泼而生动。

    他正在焦急地踱着步,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几秒后我就知道他心神不宁的原因了。这个原因就站在刚被急匆匆打开的门口,面容英俊却疲惫,身上是一套古怪的装束;他气喘吁吁,似乎是花了不少力气才安全来到这里。他一进门,莱奥纳多就给了他一个实打实的拥抱。他们说着话,可他们的声音已经佚失在时间之中,再也无法找回了。

    这简直是莫名其妙的一幕:这个陌生人是谁?莱奥纳多为什么要留下这样的信息?我疑惑地调节镜片边的旋钮,画面再次移动起来。还是那个年轻人,这次他坐在椅子上,面容扭曲,而莱奥纳多正跪在他面前,为他取出伤口里的箭头。他的手指紧紧地抓住桌沿,牙齿死死咬在一起,在无声地倒抽着冷气。

    再转。莱奥纳多正愤恨地划掉一行数字,他把脸埋进手掌中。依然是那个步子轻快的年轻人。看到莱奥纳多时,他的脚步踌躇了。我看见他犹豫一会儿,然后踮到画家身边,不确定地张开双臂。

    再转。仍旧是那个年轻人。他兴高采烈地闯进工作室的门,炫耀着他手里的一个卷轴……

    这样的短幕默剧似乎数不胜数,与主人的手稿一样散碎凌乱。只要我转动旋钮,这些发生在15世纪的不为人知的故事就一一活灵活现地重现在我的面前。然而记忆的主角似乎恒久不变。在这些记忆的碎片里,他永远年轻力壮,生机勃勃。我从不知道达·芬奇还有这样一位密友,而且不曾被任何人提起过。他像一个虚构的影子,大师想象出来的朋友,人类的历史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我再次转动旋钮,这次又看到了莱奥纳多。他正伏案忙活着什么。

    但房间里不止他一个人,他的朋友似乎刚刚才推门走进屋里,身上不知怎么的沾满了草屑。他没有戴兜帽,半长的头发随意而潇洒地束在脑后,左肩上的短披风随着他的脚步轻飘飘地跃起。

    他张开嘴。凭他的口型和表情,我能判断他叫的是画家的名字。

    莱奥纳多甚至没有费神抬头看他一眼。令我惊讶的是,他似乎已经对这样的拜访习以为常,而对方同样也已经习惯于被忽视。他耸耸肩,径直从莱奥纳多背后穿过,走到木架边,也是我站着的地方。我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当然是毫无必要的,他的身影与我重合;然后我眼见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支玫瑰,插到架子上的花瓶里,动作流畅,完全是习惯成自然的样子。现在我终于明白,那第二把椅子是为谁摆放的了。

    我拿掉镜片,花瓶里的玫瑰花消失了。就连这支玫瑰花也是昔日的幽灵。

    我深吸一口气,取出那支木玫瑰,小心翼翼地把它插进花瓶。机械转动的声音宛如雷鸣,书架在我的注视之下徐徐打开。我想要拔出玫瑰,但它已经与花瓶合为一体,就像幻像里那朵真正的玫瑰一样静静地待在那里,唯一的不同便是,这支玫瑰永不凋亡。


 ***

    我已经开始隐隐意识到,这栋房子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建造者使用了某种巧妙的方法,使它在外面看起来只是一栋正常大小的住宅。书架后面露出下一个房间的入口。

在书架背面,我找到另一封信。这封信写的比上一封更加凌乱,我必须把它凑近鼻尖才能看清上面写的字。

    “我的朋友,如果你到了这里,那就应该已经看过那些记录了。噢,那些东西是我的前半生,不,那不只是生活,它们还真真切切地是我的碎片。我将我的一部分留在这里了,在后来的生命中我已不再完整。我是游魂,是早该熄灭的余火,我本——唉!不,我不该说这些,就把它们当成是我谵妄中的呓语吧!”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是的,那个男孩就是我所提到的朋友,逝者与身负异能之人,也是我建造这里的原因之一。恕我尚不能告诉你他的名字,因为他的名字也不会告诉你任何东西。这个名字没有被记在任何史书上,故事里或记忆中。你会知道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离终点又接近了一步,我的朋友。但你还没有睁开眼睛。透过镜片看到的并不是关键;只有用自己的眼睛看,你才能更接近真实。你忠实的莱奥纳多·达·芬奇。”

    我揉了揉刺痛的双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成小时地搜寻文字,按钮和机关让我疲惫不堪。而且,我不理解信里说的是什么意思——我的确睁大了眼睛,但显然这位热爱谜语的大师指的并不是这个。但我的眼睛确实太过疲劳,以至于视物时都能看到物体周围的浅淡光晕。我又揉了把眼睛,光晕黯淡了一点,却没有完全消失。

    这里太暗了,整个房间只有一盏昏昏欲睡的灯。

    矮桌上扔着一本笔记本。我捡起它翻阅,却没有找到什么有所帮助的内容;但我注意到其中有一页被毫不留情地撕掉了。我犹豫了一下,打开时间转换器。依然是莱奥纳多·达·芬奇,他正飞快地书写着。写完之后,他检查着自己写下的内容,不住地叹息。他又踌躇了一会儿,突然将那一页扯下,揉成一团,狠狠地掷进某个黑暗的角落里去了。我的眼睛跟随着那页纸的路径,影像消失后,我爬到黑暗的柜底去寻找它。

    那张揉皱又展开的纸就躺在我面前。那上面用粗体的大写字母写着:我吻了他。

    我一边祈求上帝原谅我的好奇心,一边往下读去。

    我吻了他。他写道,就在今天,就在刚才。我必须守住这个秘密,但我无法独自承受,因此我能做的只有在此忏悔。这个愿望折磨我很久了,它是那么的灼烈,让我每每想起它,都宛如赤脚舞蹈在火上。于是……就在他疲惫不堪,毫无防备地睡熟在我的床上时,我一向引以为豪的自制便被他和这愿望烧化成灰。我吻了他。

    我确信他对此一无所知,但为何我的心还是因后悔和恐惧而颤抖不已?或许是我跨过了那条我亲手画下的界限!我能帮助他,能拥抱他,能沉默地爱他,却唯独不能吻他。我不敢想象这样的吻会播下什么的种子,又会结出什么样的魔物,可是为什么我无法控制我的心愿,以至于我神使鬼差地向他俯身;为什么这个心愿没有偃旗息鼓,而是成长得越发恐怖?我不想在黑暗中爱他,而是想在光天化日下与他接吻……有什么关系呢,我对自己说,他!,佛罗伦萨生养的多情的雏鹰,他的嘴曾吻过多少的嘴唇和手背!……可是不,放纵是一剂毒药(尽管我情愿饮下它),坦诚会使我们失去彼此,不幸的是我们所能握在手里的本就屈指可数。不,我不会让这发生,我将继续始终不渝地爱他,但他有他的道路,而我同样有我的

    那底下还有一行小字,似乎是后来加上去的。那行字写道,“无论是谁看到了这些,都请烧掉它吧。我没有这么做的勇气,但只有知道这记录永远毁去,我的灵魂才能重获安宁。”

    我捏着那张纸。我听说过达·芬奇的传闻,却不曾想到他的这段往事。无论莱奥纳多·达·芬奇疯狂迷恋的无名情人是谁,他收获的似乎都只有痛苦而隐忍的沉默。我摇摇头,决定照他说的做,哪怕拯救他人的灵魂不是我的长处——

    我把纸放到灯火上。火焰暗了暗,然后突然炸出明亮的光。只过了一秒,这张纸就被吞噬了,我退后一步,惊奇地看着火光膨胀起来;火,或光,在墙上留下一条金灿灿的尾迹。还没等我对这样的巧妙设计发出惊叹,那条火做的金线已经绕过了整个房间,它熄灭得和出现时一样迅速,但每面墙壁上都已亮起一盏一模一样的灯来。我眯起眼睛,等我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明亮光线后,我开始环顾四周。

    墙上挂着一幅画,只有一幅画,就在第一盏灯对面的墙上,刚刚从黑暗中显现出来。我无法将它看得真切,但如果这是另一幅达·芬奇的亲笔作品,那么它将价值连城。这是一幅肖像画,凭我在这干瞪着眼,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想把它取下来,画却纹丝不动,这倒让我松了一口气;愈是深入,这样的感觉就愈发强烈:我像一个趁主人不在私闯民宅的家伙,大摇大摆地窥探屋里的秘密,还满脑子想着要把整幢房子洗劫一空。

    目镜只让我看到颜料下的凌乱线条。它们杂乱无章,毫无头绪。我叹了一口气,又仔仔细细检查了画像。这一来我才认出,画像上画的就是先前出现在时间转换器里的青年。他坐在椅子上,正是我在工作室里见到的那把,正笑意盈盈地望向画外。他的左手随意地搁在扶手上,右手放在腹部,腿交叉着,显得俏皮而随意。这张画比起肖像更像一幅涂鸦,甚至连颜色也没有上完全;这让人想到,画家是偶然间看到他在对着他微笑,便悄悄信笔把这场景变成永恒。

    我凝视着他越久,就越觉得那双金棕色的眼睛也在饶有兴趣地从画里注视我,就像这屋子里的其他一切陈设一样,这幅画也被赋予了灵魂。这个谜一样的男人——他像这座屋子里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是这个地方的一部分,走进这里的人会慢慢地熟悉他,就像他们慢慢熟悉工作室的环境一样——除了一点,我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字;莱奥纳多不知为何对此讳莫如深,就好像这个名字是某道禁语,如果说出来,有些东西就将永远无法挽回。

   我又迷茫地盯了它几分钟。就在我即将放弃的时候,帆布上突然开始浮现出发亮的线条,就如我透过目镜看到的那些一模一样。我愣了愣,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根本没有使用镜片的事。一开头,那是一些蓝盈盈的影子,然后渐渐变得清晰可鉴。我呆若木鸡地看着它们慢慢成形,就像一些发亮的光纤。有些线条与画像上的色块联结在了一起,它们随着我位置的移动而变幻莫测。

   我试着往一侧移了移。果然,图案立即发生了变化。或许莱奥纳多想要我找到一个正确的角度……

   我猜对了。我站在画的右手边,那幅画上现在印着一只鹰。我知道达·芬奇深谙透视的秘密,他知道如何利用角度和视线使自己的作品创造出奇妙的错觉。那只鹰只有寥寥几笔,却是栩栩如生,它的眼睛里没有眼珠;但奇迹般的,画中人的眼珠与它的眼眶重合了。在这个角度看,它瞪着那双骄傲的金棕色眼睛,翅膀微微张开,似乎下一秒就要腾空而起。

   我毫不犹豫地在原地打开时间转换器,画里的人果然再次出现在我眼前。这次他的面容比起之前年长了一些。他坐在桌旁,莱奥纳多坐在他对面,他们之间放着一个酒瓶和两个半满的酒杯。他把酒杯拿起来,夹在指间晃荡着。

   “嗯……”他说,“米兰不错。”

   我一开始甚至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他低沉的声音,本来不该存在的声音,如今随着嘴唇开合,自然而然地从他的双唇间流淌出。哦不,那声音并不是真实的:那并非敲击我的鼓膜的声波,而是源自我内心的回响,那样突兀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如果这一切不是那么的荒唐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把这种感觉称为回忆。

   我陌生的朋友啜了一口酒。杯子干了,他就又给自己斟上。

   “我想我会去看望你。”他若有所思地摩擦着下巴,那上面满是刚长出来的胡茬,“有麻烦就告诉我,好吗?鸽子或者小偷,他们都能找到我。”

   “然后你就跑到米兰来杀掉我的雇主?”另一个声音哑然失笑,这个声音愉悦,轻快,我马上就知道那是莱奥纳多的声音,说实话,那与我想象中的没有多少差别,“我的朋友,你不能杀掉所有你认为对我有威胁的人。”

   年轻男人撇了撇嘴,不置可否。他们满上酒杯,互相祝酒,然后一饮而尽。“无论如何我都会去一趟米兰,那里也有我的任务。照顾好自己——”

  “——我认为你才是那个需要记住这句话并且深入理解它含义的人,”莱奥纳多毫不留情地打断他,“起码我从来不会带着一身擦伤割伤贯穿伤出现在你面前,不会同时对付三个人以至于折断自己的剑,不会被城市守卫撵过半个佛罗伦萨然后一头扎进运河里,也从来不会从教堂的十字架顶瞄准一块比硬币还小的干草堆跳——”

   “好了好了,”对方见势不妙,立刻就投降了,“我迫不得已!”

   画家不无得意地抿了口酒,似乎是想润润自己的喉咙。他清了清嗓子,他的朋友便紧张地盯着他,唯恐他发表下一轮演讲:“别这样看着我,你自己清楚得很。”他正正神色,“言归正传,等你找到金苹果的下落,一定要告诉我。”

   “放心。”年轻人松了一口气。他想去拿酒瓶,但瓶子已经空了,“哦……真糟糕。”

   “我可以去拿。”

   “不。”青年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别为我耽误你明天的行程。”

   他们拥抱道别。他们拥抱时,我的鼻尖涌过一阵葡萄酒与甘菊混杂的清香,直觉告诉我它与那些声音同根同源。

   “晚安,莱奥纳多。”

   “晚安,埃齐奥。”

   埃齐奥,这就是他的名字。画面在此静止,而我轻声念出这个词语,为又一个秘密水落石出而感到欢欣雀跃。就在我念出这个词语的同时,那副肖像画悄无声息地转开了。埃齐奥,不能宣之于口的名字,被秘密地爱慕的友人——埃齐奥就是这个地方的谜底。我扫了一眼身后,凝固的两人竟没有像之前的影像一样,在我收起镜片后立马消失。他们保持着将分离而未分离的状态,手搭在对方的肩上或背上,让人闹不清他们是即将拥抱还是分手。他们的脸凑的是那么近,就像一座雕像一样凝滞着,只有模糊不清的轮廓和五官才提醒我他们只是一对文艺复兴时期的幻影,而非真实的存在。

   为了确认这一点,我甚至伸出了手。它穿过空气,什么也没碰到。

 

    第五封信是我在走廊的地面上发现的。这封信上有很多涂改的痕迹,画家写下这封信的时候似乎犹豫不决,但他到底让这封信送到了我的手中。

    “我已经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了,我亲爱的朋友,关于让你到这来并让你看到这些。我没有过

半点想要伤害你的意思,从未有过,也永远不会有。但你有权指责,指责我私自留下这些并私藏于此。我知道过去的理应过去,一个时代的东西应该埋没在一个时代的尘土中;但是,我的朋友,痛苦和不甘驱使我与自己的信仰背道而驰!”

    “我决定赌一把,所以我建造了这里。我想要赌一把——与命运,这反复无常的女神。埃齐奥不止以他自己给我启发,他还给我带来了最神奇的东西,凭借它,我才拥有了与命运抗衡的武器。但我必须说,我从来不妄想我能获得胜利。”

    “亲爱的朋友,或最亲爱的陌生人,尽管此前我出于私心而敦促你往前,但现在的路应由你自己选择了。这里有两条路,一条通往真相,一条通往安宁。凭借你的直觉选择一条吧,然而做出的决定无法反悔。我很抱歉,但命运的规则并非由我书写。”

    “请务必慎重地选择。莱奥纳多·达·芬奇”

    这太匪夷所思了。我把信又反复看了两遍,仍然没看出什么线索来。我不明白他说的与命运的战斗部分隐喻了什么,当然还有那件“最神奇的东西”,这也是一个隐喻吗?只有一点是相当明确的,那就是在我的面前的确分叉出两条岔路来。

    但是它们看起来一模一样。

    我突然感到疲倦。不,不是我感到疲倦,但我的双腿还是兀自沉重下去,我几乎撑不住自己的眼皮。我不再在这条黑暗的甬道里,而是深陷在一张床里。我需要睡眠,直觉告诉我,我的所有烦恼都将终结于无梦的黑甜一觉。

    屋外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伴随着一盏被端着的蜡烛,笼罩在一团小小的光里。没关系的,我睡意朦胧地想,这些不会伤害我,在这屋子里没有东西会伤害我。它们靠近我,即使紧闭着双眼,我还是感到光照在我的脸上。我听见一声叹息,一只手伸过来替我拉上毯子。

    谢谢,莱奥纳多。我这么说,或者我以为自己这么说了,但实际上我累的已经张不开嘴。

    光球,或者莱奥纳多又在那停留了一会儿。光增亮了,一个吻(来自它或他)轻轻落在我的嘴唇上。那是蜻蜓点水般的一掠,很快地从我唇上离开——莱奥纳多……莱奥纳多?我的脑子里模糊地回旋着这个名字,我挣扎着想要清醒,但莱奥纳多已经离开了,小小的光球也离开了,我重新陷入安宁的黑暗之中。

    只是一个吻而已,我在睡意吞没之前能抓住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我可以给他任何东西,一个吻算得上什么?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跌倒在地上。那幻觉是如此真实,令我不得不第一时间确认自己的确还在原先的地方。但在那一刻,我确信我成为了——我就是埃齐奥;画家的秘密并没有他自以为掩藏地那么好,那双金棕色的眸子洞察一切。

   我头痛欲裂,好像里面有活物想要破茧而出。转过身,我看见埃齐奥站在我的面前。

    我是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他的。这个旧日的幽灵生动而清晰,他的面容比之前要苍老了一些,面色很焦灼。原因很明显,这次他只有一个人,莱奥纳多不在他身边。

    “该死的。”他喃喃道。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我。

    那一刻我想的是,我一定被他看见了。那双金棕色的眼睛过于凌厉,我以为就连时间也无法将它们囚禁。它们温和却又严厉地看着我,黑色的瞳孔,金色的虹膜和上面放射状的细纹。我突然反应过来这抓心挠肝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每次我面对一面镜子,我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对眼睛,尽管这双眼睛比我的远要稳重,年长而坚强。

    我向他走去,却穿过了他;我想叫他的名字,但却近乎失声。

    但埃齐奥的视线越过了我。他没有发现我,我因这个结论而如释重负。等他转身朝其中一条甬道快步走去,我毫不犹豫地跟上了他。在我踏进我所选入口的那一刻,背后的石门轰然关闭,将一切秘密重新封起。

    我跟着埃齐奥无声地走在下行的通道里,不知道他会陪我走到哪里。石头甬道粗糙而漫长,只有石壁上的火把闪着忽明忽暗的光。他像一位沉默而可靠的向导,但是他的身影也在渐渐淡化,最终我又成为孤身一人。

    这条走廊太长了,我不知道我往地下走了多久,通道才重新向上延伸。我毫无主见地沿着通道指引的方向走着,谜底就在尽头,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慢慢地,甬道的墙壁上不再插着火把,我在黑暗中前行,但我直觉这黑暗不会长久地困扰我。

    即使如此,在我看见走廊的深处一道隐隐绰绰的光线时,有那么一秒我竟希望谜底永不揭晓。通道拐了个弯,随着光线变得越来越明亮(就像即将走出一条长长的隧道时的场景),对探知真相的欲望与恐惧之间的斗争也就越发强烈,但我终究继续走了下去。终于,我的面前是一条最后的,向上倾斜的走道,那上面就是尽头了。出口的地上落着五彩的光斑,我只有在一个地方见过这样的景象,那是在教堂里,阳光透过彩色的玻璃花窗。

    我走出密道。我的头顶是圣母百花大教堂的恢弘穹顶,那个窗孔宛如一只巨大的眼睛。在我脚边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封信。我捡起它,上面写的是:“往后看。”

    我转过身,立刻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站在那里,恰好被一束阳光笼罩的是我的房东,我从未注意到他也是一头金发,而现在看来,他与莱奥纳多·达·芬奇长的出奇地相似……不,简直是一模一样。但我马上反应过来,泛着金色光芒的不止是他的头发;他的全身都在散发出金色的微光。周围的背景都是蓝白的冷色,只有他在熠熠生辉,仿佛他的身上燃着不熄的天堂的火焰。

    当然了,用一幢公寓掩饰达·芬奇的工作室,有谁会这样做?有谁能这样做?

    “我……可是……”我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个熟悉的名字拥上我的舌尖,顶着我的上颚。我知道如果我张开嘴唇,它就会立刻从我的嘴里冲出来,叫一切都失去控制。

   “……莱奥纳多?”在来得及后悔前,我冲口而出。我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个名字是如此熟悉而亲切,就好像我已经读过它千百次了。我震惊地看着他,想要开口辩解,他却摇摇头,把手指压在嘴唇上。他向我走来,一直走到我的面前,一开始还有点犹豫,到后来却慢慢加快了步伐。他用他浅蓝色的眼睛笔直地望着我。我的身体在他的注视下悸动,似乎里面有什么沉睡的东西,现在苏醒过来抓挠我的躯壳。

    他微笑起来,尽管有点生涩和局促,却还是使他变得与他背后的天使雕像更相像了。

“对不起,”他轻轻说,“太久了……”

    他的情绪像从冰层里冒出来的一泓春泉,先是小小的一眼,慢慢地漫成初春的凌汛。因此,他张开嘴好几次,却什么也没说,或许他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从他发现永生的秘密,还是从他决定在百花之城的中心设下这座隐秘的纪念碑时?从他第一次重遇他熟悉又陌生的朋友,或者是……

    他又努力了一次,却因为再次的失败而漾起苦笑。我再清楚不过我该做的事了,我张开双臂,他的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我环住他,那熟悉的气味又一次浮现,与我记忆中的气味合二为一。他的手臂紧紧地压在我的后颈和背上,于是我想,不管有什么问题,我都可以等这个拥抱结束后再提。

    唯一的问题是,它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


fin.


挤牙膏挤的最痛苦的一篇到底为什么一篇代餐变现会变的这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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